结局1 白玫瑰
001
少年走进房间。
昏暗的烛火在他脸上映下诡谲的影子。
他跪坐下来，将一本厚重的书放到膝盖上，用低沉安宁的声音读了起来。
002
“从前，有一位位高权重的皇后，她的花园里种了各式各样的花，但她最喜欢的，还是玫瑰花。”
“它们爬上宫殿的墙壁，攀着圆柱和窗架，伸进走廊，一直长到所有大殿的天花板上去.......”
003
“你认为，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讲述玫瑰的吧？”
“我倒觉得....是关于救赎和希望的。”
“为什么？”
“听起来，后面还会发生很多事情。”
“后来那位皇后怎么样了？”
少年摇着头笑起来，温柔如许：“今天的故事只能到这里了哟。”
“黑田，晚安。”
004
但是这些大殿里充满了忧虑和悲哀。皇后得了病，御医宣称，她的生命没有希望了。
“只有一件东西可以救她，”御医之中一位最聪明的人说，“送给她一朵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花。这朵花要在她的眼睛没有闭上以前就送到她面前来，那么她就不会死掉。”
005
“等等。”黑田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本童话的作者是....？”
“是黑田最喜欢的安徒生哦！”
“安徒生？他最擅长写正剧呢。”
“什么意思？”
“自然而然发生的故事。而且结局不一定好。”
“哼，别乱猜啦！我明天再来。”
“……好。”
006
“至今还没有人能说出这朵花，”那个聪明人说，“谁也指不出盛开着这朵花的那块地方。”
“这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的玫瑰花，也不是瓦尔堡坟上的玫瑰花，虽然这些玫瑰在诗歌和传说中永远是芬芳的。这也不是从文克里得的血迹斑斑的长矛上开出的那些玫瑰花——从一个为家国而死去的英雄的心里所流出的血中开出的玫瑰花，虽然什么样的死也没有这种死可爱，什么样的花也没有他所流出的血那样红。这也不是人们在静寂的房间里，花了无数不眠之夜和宝贵的生命所培养出的那朵奇异之花——科学的奇花。”
007
“我开始好奇后面的发展了。”黑田说。
“今天能再多念一段吗？”他又说。
没有人回答他。
黑田不安地转过头。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昏睡了过去，他面色苍白如纸，禁闭的嘴唇刻满了罪孽与不详。
“黄田！！”黑田惊叫起来。
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白气在向他逼近。黑田抬起烛台朝那照去，发现那只是一堵空白的墙。
霎时间，整个房间似乎只剩下烛火是唯一的活物，在诡异的跳动着。
墙上投出的人影在逐渐扩张，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黑田吓得扔掉了烛台，高声尖叫起来。他想要逃离这里，去拽门把，发现这个房间的门把竟然相当沉，慌乱之下，他胡乱拉扯着把手，却怎么都拉不开。
“怎么了？”黄田揉揉眼睛，坐起身子。
黑田神魂未定的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至此才安心下来。
“.....没什么。”
“不就是不小心睡着了嘛。”少年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格外温柔，他拍了拍黑田发抖的背，“黑田这么担心做什么？”
008
“那么，今天破例再给黑田读一段吧。”
“这段听完之后，一定得闭上眼睛乖乖睡了哦？”
009
“是的，比这更要美得多，”另一个女人说，“我曾经看到过一朵，再没有任何一朵开得比这更高尚、更纯洁的花，不过它像庚申玫瑰的花瓣，白得没有血色。我看到它在皇后的脸上开出来。她取下了她的皇冠，她在悲哀的长夜里抱着她的病孩子哭泣，吻他，祈求上帝保佑他——像一个母亲在苦痛的时候那样祈求。”
010
“结果隐喻回到了皇后自己身上吗？”
黄田不置可否，只是问：“黑田觉得，最后能救活皇后的那朵玫瑰，是什么样的？”
“我想不出来。”黑田困倦地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任何再壮大再美丽的事物都会被驳倒，只要作者有自己的写作目的。他可以写出一百种美好的东西来烘托，但都不及那最后一朵。”
“也就是说，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自己认定的玫瑰？”
黑田点头。
“不得到它，就无法被救活。拿再好的东西来换也没有用。”
“那么对黑田来说，你最后的玫瑰是什么？”
因为这句话，黑田还真就认真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遥远。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011
“不是的，我只是在上帝的祭坛上看到过世界上最美的那朵玫瑰花，”虔诚的老主教说，“我看到它像一个安琪儿的面孔似的射出光彩。年轻的姑娘走到圣餐的桌子面前，重复她们在受洗时所做出的诺言，于是玫瑰花开了——她们鲜嫩的脸上开出了淡白色的玫瑰花。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那儿。她的灵魂充满了纯洁的爱，她抬头望着上帝——这是一个最纯洁和最高尚的爱的表情。”
012
“我有些困了，黄田。”
“那么，今晚早些休息吧。”
少年低下头去，吻了吻黑田的额头。
013
“愿上帝祝福她！”聪明人说，“不过你们谁也没有对我说出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花。”
这时有一个孩子——皇后的小王子——走进房间里来了。他的眼睛里和他的脸上全是泪珠。他捧着一本打开的厚书。这书是用天鹅绒装订的，上面还有银质的大扣子。
“母亲。”小家伙说，“请听我念吧。”
014
少年一把推开房门。
他脸上挂着泪，眼底满是悲哀，如同目睹了千万朵玫瑰在一夜之间急速凋零。
昏暗的烛火在黄田脸上留下诡谲的影子。
少年跪坐下来，将一本厚重的书轻轻放到膝盖上，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读了起来。
015
不知不觉中，黑田睡着了。
他没有听到那个故事的结局。
少年把烛台放到地上，用手拢了拢火光，似是想要取暖。
这一夜，他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甚至忘记了离开的时间。
又或者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走。
黄田把童话书放到一边，在黑田身边慢慢躺了下来。
直到嘴唇染上白霜，直到身体逐渐冻僵。
也再未离开半步。
像那个童话故事里，最后的玫瑰。
016
第一次凋谢后，不会再有玫瑰
最美丽的往往也是最后的
尖锐的火焰刺破前额
我无法避升这来自冥界的热病
玫瑰与从前的风暴连成一片
我知道她向往鲜艳的肉体
但比人们所想象的更加阴郁
017
“我们在冷藏室发现了两名死者，报案人为别墅女佣。其中一位死者已确认身份，与别墅主人黄田身份吻合。”
“另一位黑发男性目前还未确定身份，但我们在黄田家中发现了许多黑发男孩的照片，外貌与该男性很是相似。”
“我们到达现场时，二人呈相拥状，旁边放着一本童话书。而冷藏室内，铺天盖地地放满了白玫瑰.....”
018
往日的玫瑰泣不成声
她溢出耳朵前已经枯萎了
正在盛开的，还能盛开多久？
玫瑰之恋痛饮过那么多情人
如今他们衰老得像高处的杯子
失手时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019
“经现场初步推断，黄黑二人系青梅竹马的恋人。黑田死亡时间早于黄田，身上存在多处来源不明的伤口，死因需进一步解剖认定。”
“黄田死因冻伤，生前无挣扎痕迹，疑似殉情。”
“照片好眼熟啊！！这人叫什么来着？对了，是黑田！ ”
“没错。黑田正是这次案件的死者。”
“哎呀不可能不可能！！我说的那个黑田十岁不到就病死了，他还有一个朋友叫什么……黄田？两人关系可要好了，那时黄田天天在病床前守着他，喂他吃饭逗他笑......”
“病情最严重的时候，黑田几次都快拖不住了，黄田就带了本童话书过来，每天睡前给他念，但只念一小段，说下次来才能听后续，一个故事起码得讲一周……到最后，黑田几乎是凭意志跟病耗着……好不容易撑到第二年春天，那天上午两人还有说有笑，下午黑田又被送进抢救室，人就再也没出来。”
警员心中一惊，问：“后来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火化了呗。说来也奇怪，人死了会难过是正常事，可哭几天也就够了，后续还是要交给医院处理。但黄田那小子一直想把尸体弄走，说是带去海葬。我瞧那小子不太对劲，没同意，夜里趁他不在，让人直接送去火化了。”
“当年就已经火化了？那躺在这里的又是……？”
第一次凋谢后，不会再有玫瑰。
最美丽的，往往也是最后的。
刚来到黄田家时，黑田也发现了他卧室里的小男孩照片。彼时，他若有所觉，多问过一句：
“黄田，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偏偏看中了我和小黄田所在的那个世界？”
但，就像黑田对“最后玫瑰”的答案始终闭口不谈那样。
这个问题，黄田也将永远三缄其口。
020
所有的玫瑰中被拿掉了一朵
为了他，我将错过晚年的幽邃之火
如果我在写作，他是最痛的语言
我写了那么多书，但什么也不能挽回
仅一个词就可以结束我的一生
正像最初的玫瑰，使我一病多年
-结局1 白玫瑰-
文中引用：
安徒生《世界上最美的玫瑰》
欧阳江河《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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